七九三班人在举架很高、明亮整洁的308教室里“争议”起来，栗色木边框磨砂玻璃黑板上写着八个粉笔大字：“百家争鸣，畅所欲言”，每一位的屁股下都垫着自备的花色各异的绵软椅垫，但所持观点却无色而坚硬。

团支部宣传委员宗鼎新说：“这是一篇思想不健康、格调低下的坏小说，主人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值得提倡，人应当光明磊落地走正路。如果主人公是迫不得已才这样的，作者就该采取批判的态度。但他没这样做，反而表现出同情和欣赏，还采用大量自然主义创作手法，在两性关系的描写上赤裸裸、肮脏龌龊、令人作呕……”

一直埋头写小说的倪高天忽然抬起头，打断他说：“我不这么看。我认为这是一篇优秀的社会问题小说，它的批判深度让许多粉饰太平的虚假作品无地自容。首先是社会扭曲了，人才扭曲的。小说主人公所做的一切都是社会造成的，如果他光明磊落走正路，就得永远待在异乡直到死在那儿。谴责一个人容易，但却是肤浅的，不公正的。如果逼着他走邪路的社会环境不改变，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人继续这样做，并且变，本，加，厉！”

宗鼎新用手弄了下黑制服的风纪扣，说：“如果什么问题都怪罪社会，那杀人犯和小偷也不必负法律责任了！”

“导演”冷笑一声说：“主人公没杀人也没偷东西，他只是想永久性地跟家人团聚，仅此而已！”

廖云用昔日妇女突击队长的泼辣嗓音喝道：“社会要负责任，个人也该负一定责任！如果谁都逃避改造社会的责任，这个社会不是更扭曲了吗？主人公最大的问题是自暴自弃，同流合污，完全堕落成极端个人主义者！”

章玮绯红着脸高喊：“主人公连挪个窝都费那么大劲，还改造社会？开什么玩笑？你拿社会当什么了？”

宗鼎新打着手势说：“那也不能太自然主义！别林斯基和车尔尼雪夫斯基都曾经指出……”

倪高天说：“什么自然主义呀？不就是写得太真实了嘛！兑水、掺假的东西才叫革命现实主义吗？”

廖云怒目圆睁：“你这样说革命现实主义有失公正！”

倪高天嘻嘻笑道：“对这两个主义的评判什么时候公正过呀？”

最后，我爸做总结性发言，但却被倪高天拦腰斩断了：“你们当官儿的一讲话就这样，‘一方面应当看到这个，另一方面应当看到那个’，‘从这个角度看如何如何，从那个角度看又如何如何’，从不肯明确地说是，或者不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