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看四川就这么大。我们这些县份儿上来的，和成都本地人行事做派真是大有不同。咱们街上，只有小谢是成都人，他就比不得我们能下苦，但下得苦未必是好事儿，要享得福那才叫做本事。”

徐老头声音很轻，一双老手在不锈钢盆中揉来搓去。冰粉籽原为草木，得揉搓出浆再彻夜冷冻，经历一番由生到死才能成就出美味。徐老头是川东人，前半生务农，人到中年才来了成都，用他的话说，是腿上的泥点子还没洗净就进了城。

一片四川腹地，以岷江为泾渭分化出川东川西。川东靠山，看老天脸色吃饭。川西傍水，依仗岷江成就了沃野千里的成都平原。富庶，滋生出天府之国的傲慢，所以即便有吕洞宾巴巴下凡赶到成都观灯，成都人也能说出“到了送仙桥也懒得送仙”。

天上水，养出成都人。此地已是福地洞天，谁还管你外来的神仙。

只可怜徐老头，苦了半生，也没沾到半点成都人的福气。老了老了，还要将全身筋骨化做一盘冰粉籽，经千锤百炼，只为挤出最后一点浆水。

几人都不说话了，越搓，心里越慌，店里只剩下一片冷冷的刷刷声。刷的像是冰粉又像是自己，夏芒的刘海很快被汗水带着落了下来，有几根刺进了眼睛里，硬的生疼。

唐秀云也带着五个大学生进了平安街，一人一天给一百块。这五个人组成一小列队伍，每过十分钟，就像贪吃蛇般由头到尾自我吞噬。

虚假的繁荣给以人虚假的希望，唐秀云刚开始还在一旁志得意满的叉着腰，膨胀的像个快要凌空的气球。可转眼就到了晚上，大学生纷纷上前结账走人。唐秀云转身去腰包里数钱，数一张舔一下指头。汗津津，湿漉漉，粘在钞票上，没来由又重了三两。

牙关越咬越紧，终于，上下齿错乱，碰撞出“吱”的一声。

气球也随之漏了气。

平安街陷入了一种畸形的热闹。

人人各行其是，乍一看，似乎是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生机。但细细一观，就能发现这生机是虚晃的，是空洞的，是个用泡打粉催出来的大馒头，看着又白又暄，真吃进肚子里，连泡尿都顶不住。

八月底，卓卓和魏莱快开学了，这份假热闹也终于漏了馅儿。失败如同龙卷风，在平安街上攻城略地。众人眼见守城无望，最终也只得缴械投降。

汉军已略地，四面楚歌声。

平安街寻思寂寥了下来，除了苍蝇和蚊子，再鲜少有活物光顾。某天，有个走错道的人七荤八素的绕进了平安街，本想找间铺子问路，一抬头就被⻬刷刷坐在⻔口黑嘴⻘脸的几人吓了个激灵。那人还以为误闯了丰都⻤城，吓得路也不敢问，转头就逃命似的跑了。

夏芒看在眼里，急在心里。不多时，嘴⻆就生出了几个巨大的燎泡。